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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經驗世界的主要途徑,不是視覺而是嗅覺,世界的尺寸與近遠會不會與如今的模樣天差地遠?
在網際網絡佔據生活中大部分細瑣的時代裡,連寫寫文章都在鍵盤聲裡敲打完成,拿筆的機會愈來愈少‧
更別提鉛筆了,它幾乎等同於「ㄤ啊飄」的古早玩物般,穩穩地收好安置在兒時記憶的某處角落,無須拂拭,沒有塵埃‧
當我有天旋開維吉尼亞雪松(Juniperus virginiana)精油的瓶蓋,那一個剎那,我想起小學時候鉛筆盒裡好幾隻印有小天使粉紅白底圖樣的長短鉛筆‧也想起了鄰座女同學在書桌上重重畫下楚河漢界的那條線;國小一二年級導師在黑板上寫著,我們在作業簿上抄著,似乎永遠也寫不完的注音符號;喜歡國語課的小三小四,作文簿上老師用紅筆在旁圈出的佳句及框著偶爾有之的錯別字;情竇初開的小五小六,與同學比賽著一封長過一封的情書〈充其量不過是呢啊喔呀串成的句子〉;還想起了在畢業紀念冊裡簽上「此生摯友」的那個臉龐稚嫩卻心思早熟的男孩‧
記憶迴流也不過才幾秒的功夫,我卻被快速翻頁的畫面懾得膽顫心驚‧
原來,以為忘記的事,身體記得牢牢的,只需一縷氣味的引動,十幾年歲的往事像昨日悠悠‧
維吉尼亞雪松又被稱為鉛筆柏,柏樹的一種,中文譯名常被誤會為大西洋雪松(Cedrus atlantica)及喜馬拉雅雪松(Cedrus deodara)兩種松科植物的植親;酸酸甘甜的香氣常深受調香師喜愛,媽媽初聞時說像一種莓子‧
幸運的是,它也跟其他兩種松科雪松一樣具有高度親膚性,一滴入防曬乳中塗擦全臉並不會有刺痛感‧
憶起童年點滴的那段時間,我愛維吉尼亞雪松勝過雲深高遠的喜馬拉雅雪松,艷陽高照的午后臉上飄著它的清香,會幻想自己仍是頭上戴著橘色學生帽的那個笨孩子‧
相較於輕甜的維吉尼亞雪松,舞步彈跳的芳樟(Cinnamomum camphora)攤開了童年小橋流水的綺麗幻想‧
它像極了小時候柑仔店中糖果罐裡的沙士糖,每次嗅聞的同時口腔好像也在大量分泌唾液‧
印象中小學有一個綠色的角落,有一條緩慢的小河,地上一些青苔,身邊一些老樹‧
我知道這處綠地僅僅存在於我的想像記憶裡,20年前的小學那處角落也沒有那麼童話‧
看到電影《尋找夢奇地》裡兩小無猜的想像王國時心中有條弦被輕輕一撥,噹噹地響‧
記憶中的那個男孩,下課有時間就窩在小學的綠色角落,口中含著一顆沙士糖‧
是乎,二十個年頭的記憶清晰如昨,似遠還近‧
《香水》裡的葛奴乙,他又活在什麼樣的世界呢?
電影裡,葛奴乙的世界彷彿沒有顏色,只有氣息‧
泥土,濕的泥土,樹木,濕的樹根,果實,熟透的果實......‧
語言無能負載氣味的大千秘奧,葛奴乙即使口拙,骨瘦如材,卻可以那麼穩重地活著‧
與生俱來的天賦,鼻子可以聞到千里之外的女人髮香,或者潛入沼澤中尋找蛙卵的生命氣味‧
若問,生命的盡頭該留下什麼?或許是文以載道,是精鍊的雕琢,是如真的影像‧
或許是,永不凋謝的,青春的香氣?
一瓶由十三位荳蔻年華的少女身體上吸取蒸餾得來的精油,只需一滴,大地可以風雲變色‧
婦女鬆解羅衫、主教拋開權杖、劊子手合掌叩首、痛失愛女的父親卸下仇恨‧
香氣分子在空氣中舞動,舞啊舞,藉由鼻子的甬道鑽進人的脈輪,揪藏出衣物底下的赤裸‧
赤裸地面對自己‧
直視赤裸的善與惡,然後學習勇敢,這也是香氣教我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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